首先,赵姨娘是家生女儿出生,所谓家生女儿,就是小厮与放出去的丫鬟结合生下的下一代。这样的背景,赵姨娘本身的素质能高到哪里去?有几个人能像鸳鸯这么幸运,从小跟在贾母身边,差不多按主子的待遇来接受调教?也许,赵姨娘年轻时候是漂亮的,看探春的容貌大概可以略知一二。于是,赵姨娘成了贾政的妾,这是她从奴才跨向主子阶层的幸运的一步,却也是不幸的开始。
赵姨娘作为红楼梦里唯一彻底的丑角,女儿不认她,唯一守着的儿子又不成器,芳官作为丫鬟敢公然跟她打架,在下人里没有主子样,在主子里想摆主子款又明显矮人一截,红楼梦里众多女性角色中,赵姨娘确实是最失败的一个。然而,究其原因,赵姨娘的不幸是她自身所无法改变的,她也许不是没有抗争过,可是终究螳臂挡车,于事无补。
赵姨娘的丈夫是贾政,而贾政的妻子是王夫人。四大家族出身的王夫人年轻的时候可不像现在沉默寡言,用刘姥姥的描述来说是:他们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会待人。恍惚可见王熙凤的影子,而她整治晴雯的手段更是老练毒辣,这样的正房,赵姨娘进了门,能有好果子吃吗?没有娘家势力做底子,没有良好的素质在贾母跟前做面子,正是赵姨娘悲剧的源头。尤二姐进大观园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赵姨娘能存活到现在,能不改变吗?
赵姨娘总共有两个儿女,第一个女儿探春,从小跟在贾母身边,吃的是奶娘的奶,穿的用的是官中的份例,从小眼见的是贾母王夫人,而且,按照规矩,探春得认王夫人才是娘,这一切,足将赵姨娘跟女儿隔绝开来。身为人母,内心能不煎熬吗?但是,煎熬有用吗?没人会为她出头,因为,即使做了贾政的妾,即使为贾政生了孩子,赵姨娘在那些等级森严的主子阶层眼里,骨子里依然是奴才。用王熙凤正言弹妒意里的话来说‘他现是主子,与你什么相干’?呜呼,可以想像,一个女人,刚生下孩子,却不能享受作为母亲的喜悦,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还得叫别人为母亲,这在她的心里,是多大的煎熬与悲哀?
赵姨娘的第二个孩子,是贾环,很幸运的,这是一个儿子,在母以子贵的封建社会里,这是多么幸运的,更幸运的是,贾环没有被带走。然而,这真是幸运吗?赵姨娘也许没有功夫去想:为什么这个儿子可以跟在自己身边?因为,贾府的正主儿王夫人已经生下了根正苗红的宝玉,而且,这个宝玉还是衔玉而来,深得最高统治者贾母的喜欢。这时候赵姨娘生下贾环,无论贾环得宠不得宠,始终是贾政一房名正言顺的第二继承人。那么,指着宝玉作为终生依靠的王夫人,还会傻傻让贾环像探春一样,跟在贾母身边,有朝一日有机会跟宝玉争宠吗?这恐怕才是赵姨娘得以亲近儿子的终极理由吧。让贾环跟着赵姨娘,实际上是将贾环这个贾府的三爷,长期名正言顺的隔绝在权力统治的核心之外。
而且,用邢夫人的劝鸳鸯的话来说:你过了门,过个一年半载,生个小子,就跟我比肩了。可见,作为正统夫人,最怕的就是妾生下的小子。心机深沉的王夫人,怎么可能让流着奴才血的赵姨娘与自己比肩?所以,生下贾环,恰恰成为赵姨娘更不幸的开始,赵姨娘生下的不仅仅是自己下半辈子的依靠,也是引爆王夫人仇恨的炸弹。
而作为一个身处在封建社会特定背景下的女人,儿子是自己将来唯一的依靠,无论赵姨娘之前是否甘于现状,生下贾环,对于赵姨娘来说,就是有了参与贾府统治筹码。这种心理与现实之间巨大的落差,促使赵姨娘这个角色的进一步丑化。
她去魇魔法,除去贾府的命根子,是为了除去贾环的绊脚石,她去怡红院大吵,是为了维护在她眼里贾环的尊严,她去找理家的探春,是因为她自以为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女儿会给她撑腰,而这些,是由于身处于底层社会所积累的认知差异与长期在贾府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导致的。从人之初性本善的角度来说,赵姨娘的一步一步丑化,究竟应该怪谁?
其实赵姨娘这个人物非常可疑。首先赵姨娘的身份合理性,很不充分,她缺乏充足的身份合理性。也就是说,像赵姨娘这样的女人,她怎么可能成为贾政之妾呢?贾府对于男主子的妻子或者
妾或者是重要的丫鬟是有非常明确的标准的,有两条标准。29回张道士对贾母说起,给宝玉提亲的时候,贾母有一段话非常重要,她说“你可如今打听着,不管她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得上就好,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她几两银子罢了,只要模样性格难得好的。”我们注意到了,两条标准,第一是模样,第二是性格。贾母这一段话里头两次提到模样,一次提到性格。模样可就是用咱们话来说艺术标准第一,性格有点像政治标准,这性格应该比模样重要,但是贾府挑选男主子的妻子的时候,妾的时候都是这样,模样第一,性格第二。为什么模样是第一?因为这是天生的,改不了,那会儿还没有美容院,没有什么人造美女。性格是可以调教的,尤其在贾府这种环境当中,礼制非常严格,你很多地方你不改也得改,那么是不是光是对主子的妻子,给宝玉找一个妻子是这种标准呢?不是。包括妾,包括通房大丫头在内,都是这个标准。比如说贾赦要强娶鸳鸯,邢夫人给她做工作不是讲嘛。贾赦另外想买一个,找了不少,不是模样不好,就是性子不好,你看模样性子两个标准。模样在前头,性子第二,再比如说李纨她们、王夫人她们谈到这几个大丫头的时候,比如说平儿(44回),贾母就说平儿是什么,美人胚子。39回李纨说平儿这么个好体面模样。而且平儿呢为人善良,脾气平和,处事公道,善解人意,贾府上下有口皆碑。为什么这些妾,这些大丫头模样也那么重要呢?因为贾府有一个规矩,这是兴儿在和尤二姐讲的时候曾经谈到的。就是贾府的主子只要大一点,年龄稍微大一点的,懂男女之情的情况下,就要放一两个人在屋里,就不让他在外头走邪的。也就是说,放一两个漂亮的丫头在他屋里头。这样的话呢,就能够拢住这个少年主子的心,要不然他在外头万一弄出什么事来,弄个病的,弄得影响不好了。所以这种重要丫头,她首先是必须非常漂亮,第二个性格比较好。另外一个像贾府这样的,经常有达官贵人拜访,有时候还要进宫,女眷她也要和别的那些达官贵人的女眷交往,他的这些夫人和重要的妾有时候参加一些活动,你必须模样好看,要不然会有失身份。至于性格那更重要了,因为不要说是夫人了,有些重要的大丫头,比如说像平儿,她有时候要代主子行使某些权力,如果她缺乏修养,她就处理不好那么复杂的人际关系,所以模样好性格好,是贾府给男主子挑选妻子妾和重要丫头的两大标准。
那么,赵姨娘是个妾,她原来是丫头,那么她因为有了孩子以后,所以就升为姨娘,成了半个主子。那么贾府的这些妾很明显,她要么是长一辈让正式娶的妾,要么是放在主子房里,有了孩子以后升为妾的。这两种情况,一种是长辈给的,一种是他自己爱上的,喜欢上的,有了孩子以后升上来的。我们看一下,赵姨娘是不是符合这两条标准。
我们首先看一下赵姨娘的岁数。因为没有直接写到赵姨娘的岁数,我们只能做一点考证。王夫人讲到了,因为当时贾政打宝玉的时候,王夫人讲到“我都快五十岁了”。那么也就是说,贾政也应当是50岁左右,书中有一回曾经写到赵姨娘(第60回),她拿了一包茉莉粉,飞也似往园中去,跑得非常快。赵姨娘的岁数如果比王夫人大,就是说在贾政娶王夫人之前,她就已经是妾了,那她那时候就应该不小于50岁了,她就飞不起来了,就跑不了那么快,这是一个。第二个,赵姨娘她之所以能够从丫头升为妾,是因为她生了这个孩子,但是她的两个孩子年龄都比宝玉小,小说开始的时候,探春可能也就是10岁左右,因为那个时候宝玉才十二三岁,十三四岁。所以,赵姨娘的年龄那个时候应当大体上是30岁左右,也就是说,是贾政娶了王夫人多年以后,王夫人生了贾珠和贾元春多年以后,才出现赵姨娘的,或者说这位姓赵的女人才由丫鬟升为姨娘的。因此,赵姨娘她在成为姨娘的时候,不可能是因为贾府为了续香火,而娶这个女人让她变成妾的,所以就是说,她不可能是长辈的主意,因为那时候已经有贾珠和宝玉两个男孩了,不可能这样,那么就是说把长辈放在他屋里头的,或者长辈给他做妾的这个可能就排除了。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第二种情况,就是贾政自己爱上了这个姓赵的女人呢?我们来看一看,78回贾政曾经讲到,他说他从前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一,爱写诗,舞文弄墨,爱喝酒,放诞。放诞就是不拘小节,那么喜欢舞文弄墨,饮酒吟诗,不拘小节的这种文人,一般地说只会爱上两种女人。第一种是极富魅力的美女型,非常漂亮,看了以后一见钟情,不顾一切,爱上了。后来有了两个孩子,那么有了一个孩子以后,这个丫头就升为姨娘了,成为妾了。那么赵姨娘是不是美女呢?显然不是,为什么?小说里面没有直接描写赵姨娘到底漂亮不漂亮,但是我们可以考证出她不漂亮。当然,她可能不难看,但是我们知道在美女和丑女之间有很大的空间。从哪儿我们可以做出这个推断,我们看,赵姨娘生了一儿一女,探春是非常漂亮,小说里边写到“削肩细腰,长条身材,鸭蛋脸面,俊眼秀眉,顾盼神飞,文才精华,见之忘俗”。哎呀,她是非常美。因此呢,探春迎春和惜春并称为贾府三艳,三个美女,赵姨娘的儿子贾环长得就不怎么样了,小说里边23回通过贾政的眼光看到宝玉怎么样,贾环怎么样?有八个字的评语,贾政一看贾环生得“人物猥琐,举止荒疏”,意思就是容貌举止庸俗不大方。那么可以肯定贾环虽然长得不一定很丑,但是肯定是不漂亮,长得非常一般,气质更不能和宝玉比肩,也可能是贾环像贾政,像他爸,探春像她妈,我们再来进一步排除,看看到底是像谁。贾政和两个女人有几个孩子,贾珠已死,贾兰是孙子,咱们不去看他,因为中间又多了一个李纨在那儿呢,我们就看活着的。元春那肯定是绝对是个美人,她要不美,不可能选入宫中,升入贵妃,这不用说了,贾宝玉那是美男子,都有点女性化了,美得,这没问题。这样呢,我们就可以推算出来贾政和两个女人生了五个孩子,健在四个,四个当中有三个都挺漂亮。所以比较下来,赵姨娘模样漂亮的概率极低,我们当然不能把话说绝了,但是我们从概率上可以推算出来,概率非常低。也就是说赵姨娘可能长得不是很丑,但是肯定不漂亮,她肯定不能算是一个美女型的女人。
那么这个诗酒放诞之人,他可能爱上第二类的女性是什么样的女性呢?是淑女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所谓淑女型她不一定长
得非常漂亮,长得一般,还可以,但是由于非常有修养,所以有书卷气,脾气非常好。因此他和美女型有所不同,当然美女型有的也可能是有很高贵很高雅的气质,但是美女型首先得非常漂亮才行,那么淑女型呢,它是一种内秀,内在的美,赵姨娘肯定更不是了。像贾政这样的年轻的时候诗酒放诞之人,后来是个正统型的官员,他这种正人君子怎么可能好逑呢?所以赵姨娘这么粗俗愚蠢自私令人厌恶的女人,怎么会成为贾政之妾,她的身份的合理性很值得怀疑,这是第一个问题。
另外一点更加值得怀疑的是赵姨娘这个艺术形象,不符合曹雪芹塑造人物形象的一贯的美学原则。《红楼梦》当中稍微重要一点的角色,都不是单线条平面型的,而是立体感强,血肉丰满,具有多侧面多层次丰富内涵的,曹雪芹从来不对这些人物形象加以简单化,脸谱化,漫画化的处理。很显然,丑不丑写,丑不全丑,这是曹雪芹塑造人物形象的一个重要的美学原则。但是呢,赵姨娘却是一个突出的例外,她是《红楼梦》当中几十个比较重要人物的当中唯一写得十分入骨,恶在表面,形象中没有任何一点亮色的人。她和那么多复合型的人物比较,她是单线条平面型的,在前八十回当中,从她出场到结束,差不多有五十回的样子吧,她始终在扮演着一个反衬别人光芒的,廉价的丑角,说得通俗一点,赵姨娘简直是通篇不说人话,不懂人事,不像人样,全无大贵族家庭中妾的言语作派。赵姨娘看起来似乎攻于心计,比如她的几大杰作,尤其跟马道婆,宝玉和凤姐那场戏,看起来她攻于心计,处处算计别人,小算盘打得很精,实际上她却是头脑简单,愚不可及,她事事出丑言行无一得体,即使她的那几件杰作,不是表现出一个城府很深,攻于心计很有手腕的这样一种坏人的艺术形象,而显露出一个什么呢?下层社会泼妇的嘴脸,你看在宝玉中魔法已经气息奄奄,贾政都已经完全失望,当时贾府上下乱作一团的时候,贾母等哭得寻死觅活,贾母都要寻死觅活,赵姨娘当时怎么说?赵姨娘迫不及待的对贾母说,说“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哥儿已是不重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免些受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安生”。在大家万分悲痛的场合下,赵姨娘居然说这个话,气得贾母当时就吐了一口唾沫,把她骂了个狗血喷头,赵姨娘完全不像大贵族家庭妾的作派。
另外赵姨娘的言语粗俗,骂人用脏字,在《红楼梦》里绝对是第一,要说骂人带脏字,王熙凤甚至晴雯,她们有时候偶尔也用,但是这个一般都是口头禅。赵姨娘的骂人可真是不带重样的,你看在六十回她跟几个小丫头吵架打架的那一场里头,这短短二百字里头,她就骂了小淫妇、小娼妇、小粉头还有比这更难听的,说不出口的脏字,不下十处,二百字当中。总之呢,赵姨娘这个形象她没有很丰富的内涵,尽管她的活动很多,从戏份来说,她在《红楼梦》里边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人物,可以划为二等人物。但是这个人内涵比较浅薄,没有什么可挖掘的东西,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小说中曹雪芹充满了对赵姨娘的极度厌恶之情。
比如说曹雪芹也写到一些他不喜欢的人,比如贾赦、贾珍甚至王夫人,邢夫人等等,他都没有写得这么露骨,包括薛蟠在内,包括贾琏。曹雪芹写赵姨娘的时候,那种极度的厌恶是非常非常明显,这和他写别的人物有时候正话反说,反话正说,不一样。赵姨娘在曹雪芹笔下,可以说是处处不得超生,曹雪芹对她是毫不留情,表现出他那种无法抑制的对赵姨娘的厌恶之情。你看小说里头没有一个人说赵姨娘的好话,赵姨娘是这个小说里面唯一的重要人物里头唯一没有任何朋友的人。她的女儿说她不好,儿子说她不好,其他的人更不用说了,都说她不好,比如说李纨和宝钗等人就说,“素日赵姨娘每生诽谤,常常弄出一些事情来诽谤别人,结果使得探春在王夫人跟前也为赵姨娘所累”,就是连累。平儿的脾气是非常好的,平儿是轻易不褒贬人的,再说她是个丫头,赵姨娘地位要比她高,赵姨娘不管怎么说是半个主子了,是姨娘了,平儿还没到这身份呢,按说平儿是不能够随便那么褒贬她的,可是平儿都忍不住,平儿有一次就批评那些媳妇婆子,她说“赵姨奶奶原有点倒三不倒两”,意思就是赵姨奶奶本来就有点颠三倒四,神经兮兮的,你们怎么跟她掺和呢。按说赵姨娘她虽然只是半个主子,可她毕竟是贾政的妾,而且她生了一儿一女,按照身份只有贾母王夫人这一级的才能够训斥赵姨娘,可是在小说里头王熙凤就毫不客气地训斥赵姨娘。在二十回王熙凤就借训斥贾环的机会,结结实实地教训了她一顿,说他贾环“现在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就是你这做妈的,你没有资格教育你儿子,王熙凤还很生气地对贾环说“你不听我的话,反叫这些人”,这些人就是指赵姨娘,“反叫这些人教坏了,教得歪心邪意,狐猸子霸道的,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着坏心,还只管怨人家偏心”,王熙凤这是指桑骂槐呢。探春很受王夫人的疼爱,凤姐呢,也早就看出探春非常能干,想呢要拉她做个左膀右臂,和她协同大家做了臂膀。五十五回那么说,探春这个女孩子非常有特点,她有两个大的特点,一个是期男意识,第二个就是反庶意识,庶就是庶出,她不是嫡出,她是妾生的,所以她特别不愿意让人提到她是赵姨娘生的。而赵姨娘呢,偏偏每次闹事总要提到我是你亲妈,你连亲妈怎么着,你连亲舅舅就怎么着,揭探春的伤疤,当然探春在这个问题上有她势利的一面。那么在这个地方我们就可以看得出来,赵姨娘是很让人讨厌,闺女讨厌,儿子讨厌。而且曹雪芹有的地方显然是故意让赵姨娘出丑,让她出丑,曹雪芹觉得非常高兴,非常快乐。最典型的是60回由茉莉粉、蔷薇硝、玫瑰露、茯苓霜引起的一场混战,当时赵姨娘打了芳官一下,这个芳官就一头撞向赵姨娘,结果呢,藕官、蕊官、葵官、豆官总共是五官,五个小戏子,围攻赵姨娘,把赵姨娘弄得狼狈不堪。而晴雯等在旁边什么呢?故意拉偏手,晴雯高兴得要命,晴雯的笑是反映了曹雪芹心头之乐,曹雪芹就是要借晴雯和这些小丫头们,来揍赵姨娘,要让她出丑,要惩罚她。所以晴雯之笑反映了曹雪芹为自己设计的这一场,小小的闹剧而开心不已。
我们回到开头那个问题,就是说赵姨娘这样的人她怎么会成为贾府之妾?显然是不合理的,她不可能啊,那么曹雪芹为什么要把赵姨娘写成这样呢?最简单的分析当然是为了突出为了反衬探春,这个妈非常恶劣,非常恶心,当然探春呢,受到了王夫人她们的教育,探春各方面非常出色。而贾环呢,受了他母亲的影响,所以干了很多坏事。可是这个说法禁不起推敲,就是说曹雪芹如果要反衬他,也不一定就非要用这种丑化脸谱化漫画化的手法来写赵姨娘,他完全可以把赵姨娘写成一个攻于心计,城府很深,阴而不露的这么一个女人。那么这个形象它的艺术价值可能会超过赵姨娘这个形象,当然话又
讲回来,《红楼梦》里面赵姨娘如果搁在一般的小说里面,一般的优秀小说里面,那很说得过去了,因为赵姨娘写得确实非常生动,谁都忘不了这个女人。可这是《红楼梦》,这是曹雪芹啊!曹雪芹怎么会把她写成这样?曹雪芹不会想不到他如果把她写成一个非常有城府有心计的女人,这个形象会更加丰满,这个反衬的作用可以发挥得更好。
那么,第二个理由可能是这样解释了。曹雪芹在赵姨娘这个形象的塑造上,是存在着脸谱化简单化的缺点的,可是话又说回来了,《红楼梦》当中这么多人物形象,都写得这么丰满,层次很多,多侧面多层次,那么经得起琢磨,有那么多内涵可以挖掘。而赵姨娘为什么就没有什么可挖掘的呢?是这么一个平面型的人物,这不像是曹雪芹写出来的。当然了,你如果说她有缺点,也不是不可以,曹雪芹就没有缺点,《红楼梦》里头也有缺点,但是那里头都是非常小的缺点,尤其是长篇小说,有些缺点是不可避免的,小毛小病,像赵姨娘这么重要的人物出场这么多,这么写,必有缘故,好,在排除了创作上的失误和为了反衬探春突出某些人物,这两种可能之后。
那么曹雪芹现在这样写赵姨娘,显然是情有独钟,但是这个情不是爱,而是憎,是永不宽恕的憎恨。但是,由于曹雪芹生平的资料留下的太少,所以我们不知道曹雪芹为什么要这么憎恨这个女人,要把她写成这个样子?所以我只能做一点推测,供大家参考。心理学研究证明,成年人的行为和个性特征是受到出生后最初几年的事件的影响的。这是一位美国著名心理学家的论断,而且可以说是得到了广大心理学家公认的,儿童的心理十分稚嫩脆弱,天性需要爱抚,对伤害格外敏感和恐惧,尤其是一些特别严重的伤害,往往会给儿童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这种伤痕,会永不磨灭,那么对一个作家来讲,对他不仅会造成性格心理上的影响,而且在他的作品当中常常会自觉不自觉地流露出这种心理。
关于赵姨娘的结局,通行本红楼梦中没有详细说明,但目前公布《癸酉本石头记》后28回中有明确记载,癸酉本中相关内容主要是:赵姨娘和贾环因和贾政等家人不和而离家出走,他们在外加入贼群,以伺机到府中作反。在贾府被抄后,赵姨娘、贾环和钱槐屡次带领贼寇闯入府中烧杀洗劫,霸占了整个府宅和园子。后来他们被蓉蔷、冷子兴、柳湘莲一伙贼寇击败,贾环被杀死,她只身一人也仓皇逃跑了。赵姨娘在逃往平安州时,遇上芳官等十二个小戏子。由于芳官等素日对赵姨娘怀恨在心,见到她来了,十二个戏子立即展开复仇,赵姨娘随即就一命呜呼。戏子们就把她的尸首扔进河里,痛骂不绝,终于除掉了这一祸害贾家的贼首。
《红楼梦》它不是自传,但是它里面多多少少有一些曹家的影子,有许多曹雪芹本人的感受、感悟。那么,我们不知道曹雪芹那些具体的生活经历,所以我只能猜想,曹雪芹在他们家,被抄家以后他跟随祖母,就是曹寅的妻子,就是小说贾母的原型,跟随祖母从南京回到北京住在崇文门外蒜市口十七间半房,过着清苦的生活。那么他可能也听说了一些家庭里面的事情,因为他那时候很小,到底多大说不准,有好几种说法。如果他年龄稍微大一点,那么他就可能赶上了南京抄家的时候,如果他年龄小一点,他就可能从他的祖母和他的母亲或者是其他的亲属还有仆人那儿,老仆那儿听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所以我想曹雪芹生活当中,很可能曾经遇见过一个非常坏的女人。这个女人在他们家败落的时候曾经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甚至有可能直接伤害过幼年的曹雪芹。使他留下了永远不可磨灭的伤痕,因此,在他的心里,在他的潜意识当中,这个女人是绝对不能饶恕的。即使他不想把她丑化,他的文笔也会向着这个方向去发展,憎恶这个女人,已经成为他一种无法排解的本能式情绪,他只有把这个女人写成这样,才能宣泄他多少年来的憎恨,于是,赵姨娘终于成了这个样子。
初读《红楼梦》,觉得对赵姨娘真没什么可说。要说,也只是想起曹翁于地下而询之:您对那许多角色的塑造,都很注意多侧面、立体化,避免把人物写“扁”,而且往往将人物的所谓“两重性格”融铸得要多丰富有多丰富、要多深刻有多深刻,以至读者进行审美时实难稳定住对之的爱憎怨怒与是非判断,面对赵姨娘这位前八十回中至少有三回(“魇魔法姊弟逢五鬼”、“辱亲女愚妾争闲气”、“茉莉粉替去蔷薇硝”)升到了舞台中心的角色,下笔却十分地扁平,一反“皮里阳秋”的手法而非常直露地倾泻出对她的极度鄙夷与厌恶,这是怎么回事呢?
事实上,历来已有不少读者对此派生出了一个最原始的问题:贾政既然为一家之主,在置妾的姿色取向上有着非常充分的选择余地,他为什么竟收了赵姨娘,并且还显然对赵姨娘有着相当充分的嬖幸,至生下了探春和贾环;赵姨娘究竟有什么可取之处呢?
曹雪芹是颇重肖像描写的,然而对赵姨娘的外貌却只字未提,我们只能侧面推敲。贾政虽是一位被绝大多数论者视为腐朽顽固的封建统治阶级的“假正经”典型,但其相貌却似乎并不丑陋,因为元春、宝玉、贾兰的相貌都属上上乘,他的另一位女儿探春的形象也极优美:“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一般来说,女儿较多地显现父亲外貌的遗传基因;贾环的相貌,则连贾政也感到扫兴,第23回写到:“贾政一举目,见宝玉站在眼前,神彩飘逸,秀色夺人;看看贾环,人物委琐,举止荒疏……”一般来说,儿子也确较多地体现着母亲的遗传基因,则赵姨娘相貌之猥琐,颇可想见。
推敲至此,问题大了。这于小说创作而言,几乎是“情节设计不合理”。或许这位赵氏的言谈举止风度气韵能稍稍弥补她长相上的不足?但她出场的头一句话是冲着儿子贾环去的——“又是那里垫了踹窝来了?”这一锤便基本上敲定了这位妇人整个语言体系的下作鄙陋之音。当然,像凤姐、平儿等角色偶尔也有出语粗鄙之时,但那或是情急之言,或只限于特定的场合面对特定的对象,赵姨娘却几乎除了这类声口不会别的词令,连薛蟠那偶尔诌出一句“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的能耐也没有。这位妇人大吵大闹的作派固然令人作呕,就是她最平和最不具有进攻性时的举止,也让人看了浑身起鸡皮疙瘩,第六十七回写道:
且说赵姨娘因见宝钗送了贾环些东西……便蝎蝎螫螫的拿着东西,走至王夫人房中,站在旁边,陪笑说道:“……难为宝姑娘这么年轻的人,想的这么周到,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又展样,又大方,怎么叫人不敬服呢。怪不得老太太和太太成日家都夸她疼她……”王夫人……见她说的不伦不类,也不便不理她,说道:“你自管收了去给环哥玩罢。”赵姨娘……只得讪讪的出来了。到了自己房中,将东西丢在一边,嘴里咕咕哝哝自言自语道:“这个又算了个什么儿呢。”
《红楼梦》语汇中,“蝎蝎螫螫”属最传神的一例,任何文字解释都填不满意会的空间,对赵姨娘以“蝎蝎螫螫”四字谥之,最恰切不过。
赵姨娘虽是这样的资质,却日日夜夜梦想夺权行权。这倒不希奇。从我们读者眼中看去,贾府中各个利益集团的争斗,如嫡庶之争,其实质是统治阶级内部的权利和金钱的分配与再分配之争,无是非可言,赵姨娘想在府中争一席稳固地位乃至想爬上塔尖,这并不比王熙凤弄权更不比平儿行权丑恶多少,事实上她有贾政为后台,有贾环为“奇货”,纵使她高喊着宣称“我肠子里爬出来的”那位探春弃她于不顾,她可以团结争取的对象也还大有人在,近的如周姨娘,远的如尤氏——“闲取乐偶攒金庆寿”一回中,贾母让尤氏操办凤姐生日,尤氏在各房主奴凑集了“份子”后,将周、赵二姨娘的一份悄悄地又退还给了她们,并且说:“你们可怜见的,那里有这些闲钱?凤丫头便知道了,有我应着呢。”这便是连横的大好时机。在奴才层面中,彩云和彩霞才可成为她的臂膊,夏婆子等一干“鱼眼睛”大可成为她的打手,在“嫌隙人有人生嫌隙”的有缝可钻时,她也能及时察听,“且素日又与管事的女人们板厚,互相连络,好作首尾。”这样替她加减乘除一番,纵使不能大胜,小有收获总还可以吧?然而在曹雪芹笔下,她竟连王善保家的那样临时掌权执刀一夜、秦显家的那样进驻厨房兴头半天的战果也未获取到一次,她战略上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战术上却只会癞蛤蟆蹦脚面——咬不着人,却让人恶心。这“倒三不着两”的赵姨娘究竟有着怎样的审美价值呢?
细读《红楼梦》,再三品味,则可渐渐悟出曹雪芹刻划赵姨娘这一人物之用心。《红楼梦》中人物林林总总,生旦净末丑色色俱全,赵姨娘不消说属丑角类。《红楼梦》中丑角不少,各丑有别,写法各异,“魇魔法姊弟逢五鬼”一节中,是把宝玉寄名的干娘马道婆与赵姨娘对照着写的。对马道婆这一比赵姨娘次要的丑角(她在书中只有这一场戏),曹雪芹下笔是既幽默灵幼,又观照四方的,如写她引诱贾母为宝玉给“西方大光明普照菩萨”点“香油大海灯”,好从中取利,就不是用直露的笔法写她的骗术。马道婆从贾母处出来后来到赵姨娘屋内,展开了赵、马之间的对手戏。在这场双丑演满台的“折子戏”中,马道婆比赵姨娘抢戏。马道婆不过是串府鬼混的三姑六婆者流,赵姨娘毕竟是贾府主子贾政的宠妾,按说她在马道婆面前纵使不装出个架子,也该先将自己受人排揎的处境遮掩起来,但她却使马道婆立即“知彼”,从而被马道婆牵着鼻子滴溜溜转悠跳荡起来。马道婆引出了赵姨娘对宝玉和“琏二奶奶”的战略性仇视后,第一步先探她的口气,第二步才挑逗撩拨,鼻子里一笑,半晌说道:“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明不敢怎样,暗里也算计了,还等到如今!”赵姨娘立即入彀:“你若教我这法子,我大大的谢你。”马道婆于是走下第三步妙棋——欲擒故纵:“阿弥陀佛!你快休问我,,我哪里知道这些事。罪过。罪过。”赵姨娘迫不及待地就要开价,马道婆的话极其高明:“若说我不忍叫你娘儿们受人委曲还犹可,若说谢我的这两个字,可是筅你错打算盘了。”然而接下的讨价极其残酷:“就便是我希图你谢,靠你有些什么东西能打动我?”赵姨娘在这讨价还价的当口,本应矜持一些,悠着点儿,保一点个人及所属利益集团的战略秘密和财务秘密,她却张口便说:“你若果然法子灵验,把他两个绝了,明日这家私不怕不是我环儿的。那时你要什么不得?”马道婆不消说已心痒难熬,却偏“低了头”,又是“半晌”方说道:“那时候事情妥了,又无凭据,你还理我呢!”赵姨娘立马献出所能拿出的一切:体己银子、衣服子、五百两银子的欠契……在她这方面,每一行动都完全没有防范性和应变性,马道婆却不然,“伸手先去抓了银子掖起来,然后收了欠契”,这两个动作完成之后,才进入最后一步——露出魔爪和毒牙:“向裤腰里掏了半晌”(注意:又是“半晌”,这种节奏都是故意设计出来的,赵姨娘却全然不懂,以无节奏对有节奏,自然是前者亏后者赚),“掏出十个纸铰的青面白发的鬼来,并两个纸人”——原来马道婆是早有存货、随时推销、力求高价、现货供应,真是招摇撞骗的行家里手,而赵姨娘呢,却是急中生蠢铤而走险。两丑相对,一丑降了一丑,被降者不仅丑而且陋。
马道婆的魔法居然应验,宝玉、凤姐相继突发暴病,以至到了第四日早晨,贾母等正围着宝玉哭时,只见宝玉睁开眼说道:“从今以后,我可不在你家了!快收拾了,打发我走罢。”贾母听了这话,如同摘去心肝一般。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赵姨娘大可不动声色,静候战果,如果要出面在这场动乱中加些佐料,上策应是装得更比王夫人还要悲戚,双手合十口念弥陀恳求上天保佑宝玉早日康复,谁知这位妇人却取了下下策,她跑到贾母面前劝道:“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免受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得安生。”结果被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烂了舌头的混帐老婆,谁叫你来多嘴多舌的……”幸亏贾母还只是疑到她在贾政面前的调唆,倘若贾母真追查出她与马道婆的勾当,那她可是胜利在望时反倒自取灭亡了。赵姨娘的
这样掰开了揉碎了地一咀嚼,方知曹雪芹塑造赵姨娘这一角色,功夫全用在错位上——即该人在心理上、作派上、语言体系上等各个方面,自我身份竟时时处处与对象、场合、情境大错位。倘若说书中其他丑角,如贾芸的那位舅舅卜世仁,贾政豢养的清客詹光、单聘仁,荡妇多姑娘、鲍二家的,包括上面分析过的马道婆,他们的丑态都还属于在与他们身份相合的文化层面上的丑,那么,赵姨娘之丑态,就不得不使人发出这样的感慨:怎么搞的,这么个层面上这么个圈子里竟跑出这么个活宝贝来了?
抱着这样的眼光再读第55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我们的体会就更深了。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死了,管事人吴新登的媳妇想难为探春一下,所谓“欺幼主刁奴蓄险心”,结果被细心的探春发觉,从而坚持了府中“祖宗手里旧规矩”,不是像袭人丧母那样按“外头收进来的”成例赏四十两,而是按“家里的”算只赏二十两。尽管关无“天时、地利、人和”, 赵姨娘发动一场抗争本也不难理解,倘若她稍有心计,她便应从下列几种目标中衡出取何舍何来,至少,应排出轻重缓急的顺序:
A.着眼于银子。力争为赵国基拿四十两赏银。
B.着眼于面子。实在拿不到四十两赏银,也要为自己争到一定的面子。
C.着眼于寻求同情。要从这件事情上唤起在她与王夫人一房的冲突中持中立态度的人们的同情与怜恤。
D.着眼于争取探春。争取的可能性既小,则对施以适度的进击——要从这件事情上扫一扫不认她不理她不顾她不帮衬她的探春的面子。
E.着眼于显示自己的力量。不管怎么着晚上总与贾政有亲近之时,其奈我何?
衡出了取舍和轻重缓急之后,她最起码应设计好上场后的第一句话和第一个步骤,但曹雪芹却是这样描写她的:
忽见赵姨娘进来,李纨探春忙让坐。赵姨娘开口便说道:“这屋里的人都踩下我的头去还罢了。姑娘你也想一想,该替我出气才是。”一面说,一面眼泪鼻涕哭起来。
言谈举止完全超出她那个社会文化圈的外在规范,劈头一句便极不得体,打击一大片,而又并未清楚地宣布出自己的纲领,更奇怪的是对方尚未还击便先自气馁,“眼泪鼻涕哭起来”,倘是使用“哀兵必胜法”,则眼泪尚可鼻涕却绝对多余。而且气头上更大放厥词:“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多给二三十两银子,难道太太就不依你?”一下子惹得探春气的脸白气噎,抽抽咽咽的一面哭,一面问道:“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那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我倒素习按理尊敬,越发敬起这些亲戚来了……”赵姨娘不按那个社会文化圈的牌理出牌,结果是满盘皆输,以上为她设想的五种目标中,只有D种沾了点边,而且水溅两面,她这一方的面子更只有扫地的份儿。
像上述这类的家族纠纷,在我们当代读者眼中,探春与赵姨娘之间并无正义与非正义之分,犹如“尴尬人难免尴尬事”一回中贾母与邢夫人之间并无善恶之分一样,邢夫人不消说是个“禀性愚犟”、惯弄“左性”的贵妇,骨子里既可恨又可气又可笑,但她毕竟有着所从属的那个社会文化圈的外在装饰,在替贾赦讨鸳鸯不成碰了贾母一鼻子灰,事情黄了之后,到底大面上也还能对付过去,第47回中有这样一个细节:
贾琏到了堂屋里,便把脚步放轻了,往里间探头,只见邢夫人站在那里。凤姐儿眼尖,先瞧见了,使眼色儿不命他进来,又使眼色与邢夫人。邢夫人不便就走,只得倒了一碗茶来,放在贾母跟前。贾母一起身,贾琏不防,便没躲伶俐……
我们可以对这种社会文化圈的臭讲究持最苛刻的批判态度,但也不得不对贾琏、凤姐儿以及邢夫人的“得体统”大表佩服,他们之间至少表面上总算是“文化合拍”。赵姨娘却置身其间而无丝毫合拍之处,岂不怪哉?连对这个贵族文化圈持最叛逆态度的晴雯,大难临头时也懂得只有拾起这个文化圈中的武器才能抵挡来自这个文化圈的迫害,面对王善保家的发出的大话:“姑娘,你别生气。我们并非私自就来的,原是奉太太的命来搜察……”晴雯便“指着她的脸说道”:“你说你是太太打发来的,我还是老太太打发来的呢!”赵姨娘面对探春的驳斥,却连造谣说贾政认为赵国基得用这类的手段都不会用,任凭对方用贵族文化圈中的“规矩”把她扫荡得轻若尘埃,最可笑的是: 忽听有人说:“二奶奶打发平姑娘说话来了。”赵姨娘听说,方把口止住。只见平儿进来,赵姨娘忙陪笑让坐,又忙问:“你奶奶好些?我正要瞧去,就只没空儿。” 动若轰雷,而息若败叶。一失利便恨不得向宿敌谄媚讨好。其丑态真令人笑掉大牙。
赵姨娘的自我失落,即在文化圈中的大错位,在“茉莉粉替去蔷薇硝”一回中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平心而论,《红楼梦》中的第58-62回这五回中,有最独到之处——笔触向几个方向伸到了大观园的最下层和最角角落落的地方,显示出除了主子层面和体面大丫头层面上的各利益集团及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之外,尚有着多层次的、互相纠葛的、蛛网般的利益集团之争与个人恩怨之激荡。那几回的故事背景恰好发生在因朝廷中一位老太妃薨逝,“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之时,贾府的统治秩序一度松弛,故而底层的各种利益冲突也得以恣意泛滥,这于赵姨娘本是个极好的党同伐异、浑水摸鱼、以求一逞的时机,她却上不能借贵族文化圈之威,下不能趁平民文化圈之虚,左右不能组自我文化圈之阵,遇上了芳官用茉莉粉替去蔷薇硝欺骗贾环一事,她便上下左右不着边际地蠢动起来:
芳官正与袭人等吃饭,见赵姨娘来了,便都起身笑让……赵姨娘也不答话,走上来便将粉照着芳官脸上撒来,指着芳官骂道:“小淫妇!你是我银子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
这战术自然非常之失算,因为对方毕竟是迎之以礼,而赵姨娘却先呈泼相;既然是把对方界定为“娼妇粉头”之流,自己即便捏酸假醋也该装出一副主子相才好,结果是被芳官伶牙利齿地顶了回来:“姨奶奶犯不着来骂我……‘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呢!”赵姨娘恼羞成怒,“气的便上来打了两个耳刮子”,芳官“便拾头打滚,泼哭泼闹起来。”
其实赵姨娘的大打出手,也不是没有人拥护,“外面跟着赵姨娘来的一干人听见如此,心中各各称愿……一干怀怒的老婆子见打了芳官,也都称愿。”但赵姨娘并未自觉地同她们集结成一条战线,尽管事发前她遇见过夏婆子,搜集了一点藕官烧纸钱的材料,但并不能有效地抛出,她是连相好如彩云的“死劝”也听不进,连最沆瀣一气的贾环也拢不住的,孤军突进的处境,十分不妙,结果被芳官的友军藕官蕊官葵官豆官几人跑来,“豆官先便一头,几乎不曾将赵姨娘撞了一跌”,“那三个也便拥上来,放声大哭,手撕头撞”,“蕊官藕官两个一边一个,抱住左右手;葵官豆官前后头顶住”,芳官则有意“直挺挺躺在地下,哭得死过去”,构成怡红院有史以来最火爆的闹剧场面。及至尤氏、李纨、探春三人带着平儿与众媳妇走来,“将四个喝住。问超原故,赵姨娘便气的瞪着眼粗了筋,一五一十说个不清。”兵败如山倒,被探春说教一顿之后,她竟“闭口无言,只得回房去了。”
赵姨娘在《红楼梦》中,实在是独一无二的活宝贝。她之不自尊、不自重、不自知、不自爱固不待言,试问,《红楼梦》一书中又有哪个角色如她这样,可恨而不可畏,可笑而不可怜,可气而不足恼,可厌而不足与之细计较呢?
赵姨娘的年纪,算来不过三十出头,大约不到35岁,在贾政面前,似还可邀宠。她究竟有哪点让贾政看中了并嚼之有味呢?道光时有位“读花人”作有一《赵姨娘赞》,其文曰:
食色性也,而亦有不尽然者。鲜于叔明嗜臭虫,刘邕嗜疮痂,贺兰进明嗜狗粪;今将赵姨娘合水火五味而烹炝之,不徒臭虫痉疮也,直狗粪而已矣!而贾政且大嚼之有余 味焉……
读至此,我以为他把这一问题归结为贾政的贺兰进明式怪癖,这显然十分牵强。但“读花人”千百思不得其解之后,恍然大悟般地献出了谜底云:“其下体可采也。”
“读花人”是有道理的。第72回写到“来旺妇倚势霸成亲”,凭借着凤姐贾琏的势力,硬要彩霞嫁给酗酒赌博、容颜丑陋且一技不知的旺儿之子,“赵姨娘素日深与彩霞契合,巴不得与了贾环,方有个膀臂”,“是晚得空,便先求了贾政”;“是晚得空”自是“史笔”,贾政平时晚上与谁同房展术,由此洞见,然而贾政却大不以为然:“且忙什么……再等一二年。”赵姨娘直至“打发贾政安歇”,也未求通此事,彩霞竟只好配给旺儿之子。足可见赵姨娘到头来只是个“打发贾政安歇”的泄欲工具而已,除此而外她连一个小小的请求也得不到回应。曹雪芹这样刻划赵姨娘,确有从旁揭示贾政这位“正人君子”在众人背后性欲亢进的放纵一面,那真是比薛蟠的“皮肤滥淫”还要等而下之的习性,因为要的只是“下体可采”,掩卷深思,不得不骇叹于曹雪芹下笔之锐之细之隐之深。
莫再嫌赵姨娘这一人物“扁”了,生活中就有这号角色,虽然浅薄鄙陋,而偏以类似“下体可采”的因素混入了一个其本来不够资格加入的社会文化圈,结果演出了一幕幕令人哭笑不得的闹剧。我们怎能粗心地把赵姨娘视作一个没有嚼头的角色呢?反过来说,我们实在该为曹雪芹体现于这一人物形象上的艺术功力而大声喝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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