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岳家军收复颍昌府(即许州,今河南许昌)之后,岳飞本打算以重兵驻守并长期驻扎,将颍昌府作为向北进军的基地,不料原本在中线战场东部迎击金军的张俊和王德所部却从亳州、宿州前线撤离南归,致使中线战场的岳家军处于孤军无援的状态。金人探察到这一情况,完颜宗弼(兀术)便决定把原来分作几路的军队调集在一起,集中军力反攻岳家军,双方之间的战略决战由此展开。当时金国军队主力与岳家军之间的战略决战主要由郾城之战、颍昌之战等一系列会战组成。
郾城之战发生在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七月八日。绍兴十年七月初,金国都元帅完颜宗弼(兀术)探知岳飞孤军深入并亲驻郾城(今河南郾城)且郾城驻军不多的情况,于是就指挥经过休整的金国军队主力,并会同由盖天大王完颜宗贤(赛里)等人所率领的援军,倾巢而出,直扑郾城,企图利用岳家军兵力分散之机来一举摧毁岳家军的指挥中枢。
绍兴十年(1140年)七月八日,岳家军探事者报告岳飞,完颜宗弼(兀术)会同龙虎大王完颜突合速、盖天大王完颜宗贤(赛里)、昭武大将军韩常等,统率精锐马军一万五千多骑,披挂着鲜明的衣甲,自北方赶来,距郾城县只有二十多宋里路。
当时岳飞麾下只有背嵬军和一部分游奕军,而游奕军的另一部分又随统制姚政驻守颍昌。须知参加绍兴十年北伐的岳家军总兵力约为十万人左右,但是至少分成了十二军,分别攻占中原地区的众多要地,此时尚未集结在一起。当然,随岳飞驻郾城的背嵬军既是岳飞的亲军,又是岳家军的精锐。而直接参与郾城之战的这一个半军,包括背嵬军和半数的游奕军,大约不过一万几千人的兵力,除去守城部队和火头军、辎重兵等非战斗人员外,岳家军实际参战兵力就更少了。然而参战的金兵仅作为先头部队的精锐骑兵就有一万五千多骑,并且还有十多万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地陆续开来。可见郾城之战确实是以寡击众的硬仗和恶战。
岳飞深知这将是一场前所未遇的恶战、以寡敌众的硬仗,也坚信自己的将士能够承受严酷的考验。他首先命令岳云率领背嵬军和游奕军骑兵精锐,出城迎击。岳飞神色严毅,对其子岳云说:“必胜而后返,如不用命,吾先斩汝(ru)矣!”当天下午,岳云舞动两杆铁锥枪,率精骑直贯敌阵。双方的骑兵展开了激烈的鏖战。
金兵的后续部队源源不绝地拥来。岳云率领的马军打败敌骑的一次冲锋后,又招致更多的敌骑进行第二次冲锋,如此激战几十回合,形势逐步发展到与完颜宗弼(兀术)“全军接战”的地步,金国的十余万后续军队也陆续开进战场。
岳家军猛将杨再兴扬言要活捉完颜宗弼(兀术),单骑冲入敌阵,杀金军将士近百人,他自己也身中数十枪,遍体创伤,仍然战斗不止。
《宋史》卷368《杨再兴传》记载: “飞败金人于郾城,兀术怒,合龙虎大王、盖天大王及韩常兵逼之。飞遣子云当敌,鏖战数十合,敌不支。再兴以单骑入其军,擒兀术不获,手杀数百人而还。”
关于郾城之战中杨再兴英勇杀敌的战况,《三朝北盟会编》卷204记载:“(绍兴十年七月)八日己酉,岳飞及金人兀术战于郾城县,败之。杨再兴单骑入虏阵,欲直擒兀术,不获,杀数十百人而还,身被数十枪”,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37记载:“(绍兴十年七月己酉)是日,湖北、京西宣抚使岳飞自与越国王宗弼战于郾城县,败之,杀其裨将。是役也,统制官杨再兴单骑入敌阵,欲擒宗弼,不获,身被数十创,犹杀数十百人而退。
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刻,黄尘蔽天,杀声动地,岳飞亲率四十骑突进到阵前。都训练霍坚急忙上前挽住战马,说:“相公为国重臣,安危所系,奈何轻敌!”岳飞用马鞭抽了一下霍坚的手,说:“非尔所知!”接着,岳飞跃马驰突于敌阵之前,左右开弓,箭无虚发。岳家军将士看到统帅亲自出马,顿时士气增倍。
金国女真骑兵擅长使用弓箭,然而宋朝发达的经济技术条件,使岳家军配备的弓矢射程更远、穿透力更强。至于白刃近战,更是女真骑兵之所短。女真骑兵能坚忍不拔地进行韧性战斗,而岳家军持续激战了几十个回合,也毫无倦色和馁意。
金军惯用左、右翼骑兵(即“拐子马”),进行迂回侧击。岳飞也指挥岳家军骑兵,运用巧妙的战术,来对付敌之两翼拐子马,“或角其前,或掎其侧,用能使敌人之强,不得逞志于我”。
郾城之战的另一特点是相当规模的骑兵会战。岳家军主要依靠以往历次战争(尤其是绍兴六年的两次北伐)中缴获的大量战马,才组成相当规模的骑兵, 并且岳家军骑兵的数量和质量都远胜其他各支宋军,故能够与金国女真骑兵进行对抗。而在郾城之战的次年救援淮西时,岳家军仅背嵬马军即有八千多骑。
完颜宗弼(兀术)眼见骑兵会战不能取胜,焦躁万分,于是下令将披挂“重铠全装”的“铁浮图”军投入战斗。
“铁浮图”军每三匹马用皮索相连,他们护甲厚重、攻坚能力强,“堵墙而进”,主要用于正面冲击。金军一反以左、右翼“拐子马”迂回侧击的惯技,改用重装骑兵“铁浮图”军来进行正面冲击, 企图以严整密集的重装骑兵编队来击溃对方较为散乱的骑兵。
岳飞当即命令步兵出动,岳家军步兵将士手持麻扎刀、提刀、大斧等以步击骑的利器,专劈马足。只要一匹马仆地,另外两匹马就无法奔驰,“铁浮图”军顿时乱作一团。岳家军步兵与敌骑“手拽厮劈”,杀得金兵尸横遍野。
天色渐渐昏黑,女真重装骑兵损失惨重,金军一败涂地、狼狈溃逃。岳家军在此战中“戕其酋领”,还夺得二百多匹战马。至此,岳飞指挥岳家军将士以少胜多,在平原旷野地区大败完颜宗弼(兀术)所统率的金国女真军队主力,取得郾城大捷。
现将留存下来的岳飞郾城捷奏摘录于下:
“武胜、定国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湖北、京西路宣抚使、兼营田大使、河南、北诸路招讨使臣岳飞状奏:「今月初八日,探得有番贼酋首四太子、龙虎、盖天大王、韩将军亲领马军一万五千余骑,例各鲜明衣甲,取径路,离郾城县北二十余里。寻遣发背嵬、游奕马军,自申时后,与贼战斗。将士各持麻扎刀、提刀、大斧,与贼手拽厮劈。鏖战数十合,杀死贼兵满野,不计其数。至天色昏黑,方始贼兵退,那夺到马二百余匹,委获大捷。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仔细阅读留存下来的岳飞郾城捷奏,我们就会发现,在郾城大战中,岳家军其实是采用步兵和骑兵相互配合,以骑兵为中坚,最终击败女真主力骑兵的。根据岳飞郾城捷奏所载“寻遣发背嵬、游奕马军,自申时后,与贼战斗”,我们可以推知战斗开始时岳家军骑兵首先出击,与金国女真骑兵鏖战。再后来,“将士各持麻扎刀、提刀、大斧,与贼手拽厮劈”,我们根据麻扎刀、提刀、大斧这些步军专用兵器可以推知岳家军步兵后来也纷纷出动,上阵杀敌了。
据考证,在南宋初年,“拐子马”是宋人对女真主力骑兵的称呼。“拐子马”属于一种轻型或中型骑兵,被布置在两翼, 可以充分利用其高度的机动性以及集团冲锋时所产生的巨大冲击力, 用以对敌军迂回包抄而后突击。“铁浮图”军则是女真重装骑兵的别称, 也称铁塔兵,“铁浮图”形容重甲骑士装束得如同铁塔一般。“铁浮图”军每三匹马用皮索相连,他们护甲厚重、攻坚能力强,“堵墙而进”。 与“拐子马”两翼包抄的战术不同,“铁浮图”的任务主要是正面攻坚,其扮演的角色宛如现代战争中的坦克,这也是为什么要以牺牲骑兵的机动性为代价而装备如此厚重的铠甲并用皮索将战马互联的原因。
值得一提的是,金国军队主力是女真骑兵,宋军一般都以步兵为主,但是参与郾城会战的岳家军却有不少骑兵精锐。岳飞在郾城会战一开始就“遣发背嵬、游奕马军”出击,同金国引以为骄傲的女真骑兵进行周旋,这是其他各路宋军所做不到的。在平原旷野上驰突,正是女真骑兵的长技。郾城之战中,岳家军不可能依托山险,也没有凭借城垣,而是在最有利于女真骑兵发挥威力的平原地区进行骑兵会战,这在宋金战争中尚属首次,而这一点既是郾城之战不同于和尚原、仙人关、顺昌等战的特点,也是郾城之战意义非凡之处。
岳家军骑兵将士主要是和女真左、右翼骑兵(即“拐子马”)对抗,岳家军步兵将士手持麻扎刀、提刀、大斧等利器,所要对付的其实正是最后上场的女真重装骑兵“铁浮图”。
岳家军骑兵的素质丝毫不低于女真主力骑兵“拐子马”,参加郾城之战的背嵬军则是岳家军骑兵中的精华,而带领背嵬军精锐打头阵的又是猛将岳云。故岳家军与女真骑兵之间的会战打得难分难解,战事处于胶着状态。
当完颜宗弼(兀术)看到骑兵会战不能取胜时,这才命令重装骑兵“铁浮图”军上阵, 企图以严整密集的重装骑兵编队发起的正面冲击来击溃对方较为散乱的骑兵,完颜宗弼(兀术)“自谓奇计”。然而,可能是吸取顺昌大战刘锜破敌的经验,岳飞对此早有准备,所以当即让岳家军步兵出动,命令“将士各持麻扎刀、提刀、大斧,与贼手拽厮劈”,来对付装载厚重铠甲且以皮索相连、“堵墙而进”的“铁浮图”重装骑兵。金人著作《征蒙记》(收录在《三朝北盟会编》中)记载:“(兀术自述)吾昔南征,目见宋用军器,大妙者不过神臂弓,次者重斧,外无所谓”,可见,麻扎刀、提刀、大斧等正是步兵对付骑兵的利器,也是“铁浮图”军的克星。英勇的岳家军步兵将士用这些以步击骑的利器来对付女真重装骑兵“铁浮图”军,从而大获全胜。
金国女真人用兵之战术,常以步兵作正兵,而倚仗左、右翼骑兵(即“拐子马”)作迂回侧击,用以对敌军包抄突击。《历代名臣奏议》卷90吕颐浩奏:“虏人遇中国之兵,往往以铁骑张两翼前来围掩”,直至南宋宁宗时,叶适在《水心别集》中仍称“拐子马,虏之长技”。郾城会战刚开始时,金国女真骑兵即以两翼拐子马“更进迭却”,作迂回侧击,岳飞随即“遣发背嵬、游奕马军”出击。岳家军骑兵(背嵬、游奕马军)同金国主力骑兵(即“拐子马”)周旋,故“鏖战数十合,方决胜负”。岳飞郾城捷奏说双方“鏖战数十合”,就是指女真骑兵进行数十次“更进迭却”的战斗。针对金国女真骑兵的作战特点,岳飞巧妙地指挥部属,“或角其前,或掎其侧,用能使敌人之强,不得逞志于我”。这场恶战大约从下午二三点钟打到七八点钟,金军才最后败退。
《三朝北盟会编》中记载了南宋大将吴磷的一段话“磷与先兄束发从军,屡战西戎,不过一进却之间,胜负决矣。至金人则胜不追,败不乱,整军在后,更进迭却,坚忍持久,令酷而下必死,每战非累日不决,盖自昔用兵所未尝见。胜之之道,非屡与之角者,莫能尽知,然其要在用所长,去所短而已”,关于金国女真骑兵作战特点的类似描述还可见于《宋史》卷366《吴玠传》《吴璘传》。金国与西夏皆以骑兵为主,然而据吴阶和吴磷的经验之谈,与西夏骑兵作战时在二进却之间即可定胜负,而金国女真骑兵则极富坚忍性,“至金人则胜不追,败不乱,整军在后,更进迭却,坚忍持久,令酷而下必死,每战非累日不决,盖自昔用兵所未尝见”“善乎往来冲突,更进迭却”,《三朝北盟会编》还记载“虏流有言曰:不能打一百余个回合,何以谓马军”。
显然,当时金国女真兵作战的最大特点,在于“坚忍持久,令酷而下必死,每战非累日不决”每次必“更进迭却”,作“数十合之鏖战”,而根据岳飞的奏折,也充分反应出金国骑兵的这种作战特点。
可想而知,这种情况下的战斗必然是惨烈异常的,岳家军能挡得住敌方精锐的攻击,而且能迫使敌军败退,并进而缴获许多战马,显然已经对女真骑兵造成了重大杀伤。值得注意的是,参与郾城会战的金兵都是金国的精锐骑兵,损失以后极难补充。所以岳家军能在郾城之战中以少击众并取得胜利,委实是大捷,而且已经重重地伤了金国的元气了。
在相持胶着后,金军将最精锐的重甲”铁浮屠”骑兵投入战斗,皆重铠,贯以韦索三人为联号“拐子马”,官军不能当。是役也,以万五千骑来,岳飞即令手持大斧,大刀的步兵上阵,专砍马腿,近身肉搏,”手拽厮劈”,岳飞告诫步卒以麻札刀入阵,勿仰视,第剁马足。拐子马相连,一马仆,二马不能行,官军奋击,遂大败之。杀得金军尸横遍野,溃退而去。兀术大恸曰:“自海上起兵,皆以此胜,今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