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第45出 寇间

[包子令]（老旦、外扮贼兵巡哨上）大王原是小喽罗，喽罗。娘娘原是小旗婆（1），旗婆。立下个草朝忒快活（2），亏心又去抢山河。（合）转巡罗（3），山前山后一声锣。兄弟，大王爷攻打淮城，要个人见杜安抚打话。大路头影儿没一个，小路头寻去。（唱前合下）

[驻马听]（末雨伞、包袱上）家舍南安，有道为生新失馆。要腰缠十万，教学千年，方才满贯（4）。俺陈最良为报杜小姐之事，扬州见杜安抚大人。认知他淮安被围，教俺没前没后。大路上不敢行走，抄从小路而去。学先师传食走胡旋（5），怯书生避寇遭涂炭（6）。你看树影凋残，猿啼虎啸教人叹。（老、外上）“明知山有虎，故向虎边行。”鸟汉那里去？（拿介）（末）饶命，大王。（外）还有个大王哩。（末）天，天怎了！正是：“乌鸦喜鹊同行，吉凶全然未保。”（并下）

[普贤歌]（净、丑众上）莽乾坤生俺贼儿顽，谁道贼人胆里单！南朝俺不蛮，北朝俺不番（7）。甚天公有处安排俺（8）？（净）娘娘，俺和你围了淮安许时（9），只是不下。要得个人去淮安打话，兼看杜安抚动定如何。则眼下无人可使哩。（丑）必得杜老儿亲信之人，将计就计，方才可行。

[粉蝶儿]（外绑末上）没路走羊肠（10），天、天呵，撞入这屠门怎放！（见介）（外）禀大王，拿的个南朝汉子在此。（净）是个老儿。何方人氏？作何生理（11）？（末）听禀：

[大迓鼓]生员陈最良，南安人氏，访旧淮扬（12）。9净）访认？（末）便是杜安抚。他后堂曾设扶风帐。（丑）你原来他衙中教学。几个学生？（末）则他甄氏夫人，单一女。女书生年少亡。（丑）还有何人？（末）义女春香，夫人伴房。（丑笑背介）一向不知杜老家中事体。今日得知，吾有计矣。（回介）这腐儒，且带在辕门外去。（众应，押末下介）（丑）大王，奴家有了一计。昨日杀了几个妇人，可于中取出首级二颗。则说杜家老小，回至扬州，被俺手下杀了。献首在此。故意苏放那腐儒（13），传示杜老。杜老心寒，必无守城之意矣。9净）高见，高见。（净起低声分付介）叫中军。（生扮上）（净）俺请那腐儒讲话中间，你可将昨日杀的妇人首级二颗来献，则说是杜安抚夫人甄氏和他使女春香。牢记著。（生应下）（净）左右，再拿秀才来见。（众押末上介）（末）饶命，大王。（净）你是个细作（14），不可轻饶。（丑）劝大王松了他，听他讲些兵法到好。（净）也罢。依娘娘说，松了他。（众放末缚介）（末叩头介）叩谢大王、娘娘不杀之恩。（净）起来，讲些兵法俺听。（末）卫灵公问陈于孔子（15），孔子不对。说道：“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净）这是怎么说？（末）则因彼时卫灵公有个夫人南子同座，先师所以怕得讲话。（净）他夫人是南子，俺这娘娘是妇人。（内擂鼓，生扮报子上介）报，报，报！扬州路上兵马，杀了杜安抚家小，径来献首级讨赏。（净看介）则怕是假的。（生）千真万真。夫人甄氏，这使女叫春香。（末做看认，惊哭介）天呵，真个是老夫人和春香也。（净）嘟，腐儒啼哭什么！还要打破淮城，杀杜老儿去。（末）饶了罢，大王。（净）要饶他，除非献了这座淮安城罢。（末）这等容生员去传示大王虎威，立取回报。（丑）大王恕你一刀，腐儒快走。（内擂鼓发喊，开门介）（末作怕介）

[尾声]显威风、记的这溜金王。（净、丑）你去说与杜安无呵，著什么耀武扬威早纳降。俺实实的要展江山、非是谎。（下）（末打躬送介）（弗场）活强盗，活强盗。杀了杜老夫人、春香。不免城中报去。

海神东过恶风回，李白日暮沙场飞作灰。常建

今日山翁旧宾主（16），刘禹锡与人头上拂尘埃。李山甫

注释：

1、旗婆：女兵。
2、草朝：野朝廷、山寨。
3、罗：当作逻。为协歌韵，用罗。
4、要腰缠十万，教学千年，方才满贯：“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这是古人形容过分的个人贪欲，包括发财、成仙、奢侈的享受。见殷芸《小说》。贯，穿钱的绳子。这里意思说：教师收入微薄，要想有十万贯钱，得教一千年的书。
5、先师传食走胡旋：先师，指孔丘，他曾周游列国，受到各地诸侯的供养（传食）。走胡旋，奔走不停。胡旋，原是唐代舞台。《唐书?乐志》：“康居国乐舞，急转如风，俗谓之胡旋。”
6、涂炭：比喻生命危险。《书?仲虺之诰》：“有夏昏德，民坠涂炭。”传：“民之危险，若陷泥坠火。”
7、南朝俺不蛮，北朝俺不胡：蛮，从前北人侮辱南人的称呼；番，从前南人侮辱北人的称呼。这里意思说：自己系汉人而投降金朝，非驴非马，不上不下。
8、甚天公有处安排俺：元白无咎《鹦鹉曲?渔父》：“算从前错怨天公，甚也有安排我处！”

9、许时：这么久。
10、羊肠：比喻小路的曲折而狭窄。
11、生理：（用以维持生活的）职业。
12、旧：故旧、老朋友。
13、苏放：释放。
14、细作：间谍。
15、卫灵公问陈于孔子：《论语?卫灵公》：“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对曰：‘……军旅之事，未之学也。’”陈，军阵。下文“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著也”，见同书《子罕》篇，与卫灵公不相干了。南子是卫灵公的夫人，孔丘曾受她接见，见同书《雍也》篇。
16、山翁：晋代山简，曾为镇南将军，出镇襄阳。洛阳失守，迁镇夏口。招纳流亡，归附他的人很多。见《晋书》卷四十三。这里指杜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