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驿【第十三场】

张翠莺（内二簧导板）秋雨淋路泥泞身体寒冷，
（张翠莺上，刘仁赶上，张翠莺跌倒。）
刘仁（白）呀呔！把你发配岭南，下这么大的雨，你这么一步一步儿的蹭，这得多昝才
到哇？呸！我打死你！
（刘仁举棍欲打。）
张翠莺（白）喂呀……啊……
（二簧散板）你、你、你、你因何全无有恻隐之心？
刘仁（白）起来走！
（张翠莺起，走。）
张翠莺（二簧散板）浑身的棒疮发实难支撑，
（张翠莺滑倒。）
刘仁（白）嘿！有得！让你快走嘛，平地你摔跟头玩儿；你这是成心哪你！我打死你！
张翠莺（白）哎呀解差哥，这里滑得很哪。
刘仁（白）胡说！人家走不滑，怎么你走就滑，这是怎么回事？
张翠莺（白）解差哥，你来试试看。
刘仁（白）有得！跟我要价儿还价儿。起来走！
（张翠莺爬起。）
刘仁（白）人家走，不滑，怎么你走就滑！我就不信它滑。
（刘仁试行，被滑倒。）
张翠莺（白）如何！
刘仁（白）何如！
（刘仁爬起。）
刘仁（白）这边儿滑，你不会走那边儿吗。
张翠莺（哭）喂呀……啊……
（二簧散板）走一步又一步哪得消停。
刘仁（白）这是你偷人东西的报应。
张翠莺（白）解差哥哇！
（二簧散板）非是我偷去了金银物品，
这都是崔甸士他借刀杀人。
刘仁（白）什么？你说我们老爷借刀杀人，屈赖了你啦是不是？
张翠莺（白）正是。
刘仁（白）他怎么不屈赖别人，单屈赖你哪？别跟我弄这套。走！
张翠莺（白）你哪里晓得呀。
（二簧散板）毁盟约另婚娶心肠毒狠，
似这等冤屈事向谁去明。
啊……解差哥呀！
刘仁（白）哎，听你这个话，你跟我们老爷是原配夫妻呀！这就不对啦；既然是原配的
夫妻，为什么还叫我在半道儿上把你给……
（刘仁急掩口，背供。）
刘仁（白）差点儿全说出来。哎呀，老爷呀老爷，这可就是你的不是啦。既然家里头有
原配，为什么还要停妻再娶哪？她既找上门来，就该认下才是，为什么把她
面上刺字发往岭南，还叫我在半道儿上把她给害喽？我虽然是公门中的人，
也犯不上作这样儿缺德的事情啊！可是我不杀她，我也救不了她，这可怎么
办哪？有啦，我瞧她被打得这个样儿，也活不了多少日子，我跟她慢慢儿的
走着，哪天到了哪天算。我就是这个主意。
（刘仁对张翠莺。）
刘仁（白）你别哭，我也不打你啦，前边儿就是临江驿，咱们到那儿找个地方儿避避雨
去好不好？来来来，你扶着我这根棍儿。
张翠莺（白）多谢解差哥！
刘仁（白）哎没什么，没什么，来！扶着我这根棍儿走。
张翠莺（二簧散板）听说是有住处勉强前进，
好容易来到了临江驿门。
（刘仁、张翠莺同走圆场。拉幕。张天觉、张兴同睡在上面。）
刘仁（白）有人吗？哪位老爷该班儿您哪？
（驿丞官上。）
驿丞官（白）谁呀？天刚黑就有人叫门？
刘仁（笑）哈哈。
（白）老爷！
驿丞官（白）干什么的？
刘仁（白）是，我们是走路的。我押着个女犯人，您瞧下这么大雨，天也黑啦，简直走
不了啦。老爷，跟您这儿避避雨得啦。
驿丞官（白）哦，投宿的。不成！
刘仁（白）别价，老爷！又是个女犯，外头下这么大的雨，实在走不了啦。老爷！您行
行好得啦。
驿丞官（白）唉，你不知道，今有大人在此歇马。
刘仁（白）是！
驿丞官（白）里边儿没地方儿。不成，不成，不成……
刘仁（白）老爷老爷！我们有个避雨的地方儿就成，雨一住，天一亮就走。老爷，老
爷！
（笑）哈哈哈哈。
驿丞官（白）瞧你这个人怪可怜的。
刘仁（白）没法子。
驿丞官（白）可是里头没地方儿呀。
刘仁（白）有个地方儿就成，有个地方儿就成。老爷！
驿丞官（白）干脆这么办，你们在门道里呆一晚上得啦。
刘仁（白）成！成！
驿丞官（白）可是这么着，不许嚷！
刘仁（白）不嚷！不嚷！哪儿能给您招事呀！您歇着去吧，歇着去吧。
（驿丞官下。刘仁向张翠莺。）
刘仁（白）嘿嘿嘿，进来，进来！听我告诉你，我央告这位老爷半天，才让咱们进来；
咱们就在这门道里避雨。你那边儿，我这边儿，可是这么着，千万不许哭，
不许嚷。听见了没有哇？
张翠莺（白）是。
（刘仁、张翠莺同进入。）
刘仁（白）哎！怎么赶上这么大的雨，唉！
（刘仁打哈欠。）
刘仁（白）干粮哪儿去啦？
（刘仁在怀中找。）
刘仁（白）在这儿哪。
（刘仁取出小饼吃。张翠莺哭，抽咽。）
刘仁（白）嘿！我不让你哭，别哭啦！
（刘仁寻思。）
刘仁（白）哦！你饿了吧？来吧，我这儿还有一个。
（刘仁掏出小饼，欲递，拿回。）
刘仁（白）可是这么着，吃完了就睡，不许哭，不许嚷。听见没有？
（张翠莺接过小饼欲吃，悲咽不能下咽。）
刘仁（白）怎么啦？不吃啊！嘿，不吃可也不许哭不许嚷。睡觉吧。
（刘仁接饼吃。）
刘仁（白）该着，还是我的事儿。
（张翠莺接雨水饮，刘仁打饱嗝儿，接雨水饮。）
刘仁（白）睡觉吧。
张翠莺（白）是。
刘仁（白）哈！哎哟！
（刘仁伸懒腰，入睡。）
张天觉（白）翠莺女儿，你想死为父了哇……
（张天觉悲哽。）
张翠莺（白）爹爹！爹爹！你在哪里呀？
（二簧原板）冒风雨忍饥饿强把路趱，
棒疮发筋骨断怎能成眠。
这泪珠似雨流难以合眼，
张翠莺度一日如度一年。
张天觉（二簧原板）耳听得哀哭声甚是悲惨，
（张天觉醒。）
张天觉（二簧原板）是何人搅我的梦里团圆！
（白）老夫正在睡梦之间，何人搅了我的好梦啊！
兴儿醒来！
（张兴醒。）
张兴（白）哎！
张天觉（白）兴儿，兴儿外面何人啼哭哇？
张兴（白）我不知道哇。
张天觉（白）快去看来！
张兴（白）哎，哎，这是谁嚷哪！我告诉驿丞官儿啦！我还得嘱咐嘱咐他。
驿丞官儿！驿丞官儿！
（驿丞官应声上。）
张兴（白）哪儿哪？
驿丞官（白）这儿哪。
张兴（白）驿丞官儿，过来过来！我告诉你没有，别大声儿说话，大人在此歇马，怎么
还有人嚷哪？
驿丞官（白）没人嚷啊！
张兴（白）没人嚷啊，里头可听见啦，瞧瞧去！听见没有？告诉他们可别嚷啦，再听见
我可受不了。
驿丞官（白）是啦。谁在这儿嚷嚷哪？哎八成儿是门道里那个；我瞧瞧！
嘿嘿嘿！起来！起来！
刘仁（白）谁呀？谁呀？
哦，老爷呀！
驿丞官（白）告诉你了没有，不叫你嚷，你嚷什么呀你！
刘仁（白）没嚷。
驿丞官（白）大人都知道啦。
刘仁（白）是呀！我给您瞧瞧去，您歇着去吧。
（驿丞官下。）
刘仁（白）我都睡着啦，谁嚷哪？
（刘仁看张翠莺。）
刘仁（白）嘿！有得！她还没睡哪，甭说是她。
（刘仁趋前。）
刘仁（白）嘿！不让你嚷不让你嚷的，你嚷什么呀？
张翠莺（白）我未曾啼哭哇。
刘仁（白）你没哭？里头都听见啦！
张翠莺（白）我实实未曾啼哭，未曾喊叫哇。
刘仁（白）你再说你没嚷！
张翠莺（白）解差哥我未曾喊叫。
刘仁（白）你再说！
（刘仁欲打。张翠莺大声喊。）
张翠莺（白）哎呀解差哥呀……
（刘仁急拦止。）
刘仁（白）哎哎哎哎！大人问了半天，你一哭，让里头知道啦，又得轰咱们走。睡觉
吧！睡觉吧！
张翠莺（白）是。
刘仁（白）这都是哪儿的事情！
（起三更鼓。刘仁入睡。）
张天觉（白）女儿！你在哪里呀？
张翠莺（白）爹爹！你在哪里呀？
（二簧原板）泪似湘江水涓涓，
吞声暗泣想慈颜。
今生若见爹爹一面，
纵死黄泉也心甘。
张天觉（二簧原板）父女相逢称心愿，
恰好似我女儿近在身边。
（白）又是何人扰了我的好梦啊！
兴儿！兴儿！
（张天觉打张兴。）
张兴（白）哎哟！
张天觉（白）外面又是何人啼哭哇？
张兴（白）我不知道哇。
张天觉（白）快去看来！
张兴（白）这是谁嚷来着？这是……真打着啦。
没人嚷啊！还得问问驿丞官儿。
驿丞官儿！驿丞官儿！
（驿丞官摸上。）
驿丞官（白）在哪儿哪？
张兴（白）谁呀？
驿丞官（白）我呀！
（张兴打驿丞官一个嘴巴。）
驿丞官（白）哎，怎么还打人哪？
张兴（白）打人？可你怎么记吃不记打呀？我告诉你别嚷别嚷的，怎么还有人嚷啊？还
不快瞧瞧去！
驿丞官（白）我瞧瞧去，我瞧瞧去。
张兴（白）再说没嚷不像话，我这儿，
（张兴捂脸。）
张兴（白）挨了一个啦。
驿丞官（白）没嚷啊！哦，不用说是门道那个吧？我瞧瞧去。
（刘仁打呼，驿丞官打刘仁一个嘴巴。刘仁惊醒。）
刘仁（白）哎哟！刚才谁打我来着？
（刘仁见驿丞官。）
刘仁（白）哎！老爷！
驿丞官（白）告诉你没有，别嚷别嚷的！你这一嚷没关系，我都挨了一个啦。
刘仁（白）我这不也挨了一个啦吗？
驿丞官（白）嘿！别嚷啦。
刘仁（白）是。我给您瞧瞧去。
驿丞官（白）大人问下来啦，我都担待不起啦。瞧瞧去！
（驿丞官下。）
刘仁（白）是。哎呀！这下子真打着啦。谁呀？
（刘仁看张翠莺。）
刘仁（白）嘿！有得！她还没睡哪。不用说，还是她！
（刘仁趋前。）
刘仁（白）嘿！不让你嚷，你嚷什么呀？
张翠莺（白）哎呀解差哥！我未曾啼哭，未曾喊叫哇。
刘仁（白）你没嚷里头就知道啦！都打了我一个嘴巴啦。
张翠莺（白）我实实未曾喊叫哇。
刘仁（白）再说你没嚷！
（刘仁欲打。张翠莺怕极，大声。）
张翠莺（白）哎呀解差哥呀！
（刘仁急拦。）
刘仁（白）哎哎……
（刘仁背供。）
刘仁（白）这玩意儿！我要是一打她，她这么一嚷，里头知道啦，出来还是打我呀。
（刘仁对张翠莺。）
刘仁（白）得啦，再熬会儿天亮啦，咱们就走啦。睡吧！
（刘仁睡。）
张翠莺（白）若有父亲，他们谁敢这样欺负于我！喂呀爹……
（张翠莺急掩口。）
张翠莺（白）爹呀……啊……
（二簧散板）哭一声老爹爹难得……见……
爹爹呀……
张天觉（二簧散板）这声音我越听越在耳边。
（白）兴儿！呸！
（张天觉欲打，张兴惊醒，躲开。）
张天觉（白）外面到底何人啼哭哇？
张兴（白）我哪儿知道哇。
张天觉（白）快去看来！
张兴（白）到了儿谁哭哪！驿丞官儿在哪儿哪？
（驿丞官上。）
驿丞官（白）在这儿哪。
张兴（白）过来过来！这回再说没人哭，可不象话啦，大人都听见啦。快瞧瞧去！走！
驿丞官（白）不用说，还是门道那个。
（驿丞官踢刘仁。）
驿丞官（白）嘿！起来起来！
刘仁（白）哎，起来啦，起来啦。老爷！
驿丞官（白）嘿！这回再说没人嚷，可不象话啦，大人都听见啦，快说实话。
刘仁（白）喳。哪儿呀，我解着那个女犯，被打得棒疮疼痛，在那儿哭哪。
驿丞官（白）有这事你怎么不早说呀？
刘仁（白）早说，那嘴巴不就挨不上了吗！
驿丞官（白）我给你言语一声儿去。
张兴（白）问了没有，怎么回事？
驿丞官（白）有一解差押着女犯，被打得棒疮疼痛，在那儿哭哪。
张兴（白）候着。
启禀大人：外头有一个解差，押着女犯，被打得棒疮疼痛，在那儿哭哪。
张天觉（白）好，传话出去，将那女子带了进来，老夫我要亲自问话哪。
张兴（白）是。
驿丞官儿！
驿丞官（白）有。
张兴（白）大人吩咐下来，把那一女犯带进来，大人要亲自问话哪。
驿丞官（白）是。
张兴（白）快着！
（驿丞官向刘仁。）
驿丞官（白）得，这就不嚷了吧！大人叫你们进去回话。回答好来，还则罢了，要是回答
不好哇，留神你的脑袋！回话去！
刘仁（白）是。哎呀，这是哪儿的事情。
嘿！有得！搅了一宿，她倒睡着啦。
（刘仁大声向张翠莺。）
刘仁（白）哈哈！
张翠莺（白）哎呀！我未曾喊叫哇。
刘仁（白）甭弄这套，大人听见啦，等着里头回话哪。告诉你说，回答好了还则罢了，
回答不好，避不住咱们俩人脑袋就得分家。
张翠莺（白）解差哥，但愿早死，也免得受罪呀。
刘仁（白）可你倒说了个“得”呀！你死啦是被崔通害的，我陪着你死，冤不冤哪。
报！女犯告进。
（刘仁、张翠莺同进入。）
刘仁（白）女犯当面，当堂有刑。
张天觉（白）将刑具撤掉。
（刘仁撤刑。）
张天觉（白）那一女犯！
张翠莺（白）有。
张天觉（白）见了老夫为何不抬起头来？
张翠莺（白）有罪不敢抬头。
张天觉（白）无妨！恕你无罪。
张翠莺（白）谢大人。
（张天觉、张翠莺互望。）
张天觉（白）啊！
张翠莺（白）啊啊你是爹爹？
张天觉（白）你是女儿？
张翠莺（白）哎呀爹爹呀！
张天觉（白）儿啊！
（张天觉、张翠莺互相抱哭。）
张天觉（二簧散板）只说父女难相见，
谁知今日又团圆。
（白）这三载不见，你、你、你往哪里去了？
张翠莺（白）爹爹呀！自从淮河翻船之后，多蒙崔老丈相救，认为义女。他有一侄儿，名
唤崔通。我义父主婚，将我许配于他，是他进京赴考得中进士，不认于我还
则罢了，反说我是他家的逃奴，将儿百般拷打，面上刺字，发配岭南，行至
此处，幸得与爹爹相见。哎呀爹爹呀！快快与儿报仇吧。1

张天觉（白）好贼！
（二簧散板）听罢言来怒气生，
停妻再娶败人伦。
（白）不要如此，为父与你报仇雪恨就是。
张翠莺（白）是。
张天觉（白）我来问你，这一解子，他一路待你如何？
张翠莺（白）他么……
（刘仁急跪，以锁自套于颈。）
刘仁（白）哎哎小姐，我可是好人。甭说别的，就是我们太爷叫我在半道儿上把您给害
喽，我都没肯那么办；再一说，您可别忘了吃小饼儿呀。
张翠莺（白）还好。
张天觉（白）起过一旁。
刘仁（白）谢大人。
张天觉（白）为父与你出气就是。
兴儿！
张兴（白）有。
张天觉（白）吩咐众校尉走上。
张兴（白）是。
校尉走上啊！
（四校尉同上。）
四校尉（同白）参见大人，有何吩咐？
张天觉（白）命你等去至邵阳县，将那县令崔通，抓来见我。
张翠莺（白）且慢！爹爹，儿要亲去拿他。
张天觉（白）好！我儿亲去也好，可坐了为父大轿前往。
张翠莺（白）遵命。
张天觉（白）解子！
刘仁（白）有。
张天觉（白）前面引路。
刘仁（白）是。
张天觉（白）去吧。
（轿夫上，张翠莺上轿，刘仁前引，率四校尉同下。）
张天觉（白）崔通不仁，竟将我女刺字发配，真真地令人可恨哪。
（张天觉沉思。）
张天觉（白）哎呀且住！只恐女儿前去，崔通不服，此事必须老夫亲自拿他。
吩咐人役走上！
（四军士自两边分上。）
张天觉（白）带马邵阳县去者！
（众人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