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宦官传》记载:“开元、天宝中,宫嫔大率至四万。”开元、天宝都是唐玄宗的年号,这样的叙述很容易让人理解为玄宗有四万老婆,如果真是如此,唐玄宗活了七十八岁,从幼儿到驾崩,就是夜夜当新郎、天天都换丈母娘,他一生也仅能消费两万八千多人。“宫嫔四万”只能证明四个字:好色之徒。这也正符合历史上玄宗的个人形象。然而,“宫嫔四万”之说背后,却隐藏着主编欧阳修的一个把戏。
熟悉唐史的人都知道,欧阳修的这段文字取材于《旧唐书》,表面看,只是在叙述的精简,实质上,欧阳修可是动了一番脑筋的。《旧唐书》这样记载:“开元、天宝中,长安大内、大明、兴庆三宫,皇子十宅院,皇孙百孙院。东都大内、上阳两宫,大率宫女四万人。”这段文字对玄宗时代宫女的工作范围进行了较为详细的叙述,当时的宫女不仅服务玄宗,还服务他的子孙,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依此对照,《新唐书》则有隐藏着极其微妙的变化:一是把宫女变成了宫嫔
二是抹掉了宫女的工作岗位。欧阳修这么篡改,他究竟有什么用心呢?在古代,后宫的女人可分宫嫔(内官)、宫官、普通宫女三个类别。宫嫔指帝王的侍妾,也就是所谓的“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女”,宫官则指有品秩、有俸禄的高级宫女,管理宫闱和其他宫女。剩余的就是掂茶倒水、铺床叠被、洒水扫地的受奴役的一般宫女。很显然,欧阳修把宫女一变成宫嫔,最底层的宫女也就抬高了身价,囊括在了嫔妃之列,让人产生的错觉是,唐玄宗后宫的四万女人中,不管是在王府扫地的还是在百孙院照看小孩的,她们和杨贵妃一样,都是皇帝的老婆。
欧阳修抹掉宫女的岗位,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尤其是“皇子十宅院、皇孙百孙院”这几个字,里面隐藏有不可忽失的含义。唐玄宗身体硬朗,少有疾病记载,他一生生育儿子30人,足以证明他的生育能力超强。他的儿子也继承了优秀的生育基因,从李琰五十五子、李琬男女五十八等记载猜测,玄宗的孙子辈当在数百人,为了控制和管理,他曾在安国寺东附苑城及华清沲均兴建“十王宅”、“百孙院”,把他的子孙圈养起来,这里的吃喝拉撤也要有宫女来服务。
据《唐会要》记载,“十王宫人每院四百余人。百孙院三四十人。”入住“十王宅”的实际有十四王,所用宫女近六千人。从“妇人工巧者,入于掖庭。凡诸行宫与监、牧及诸王、公主应给者”、“天宝七载,皇女道士万安公主出就金仙观安置。奴婢所司。准公主例给付”等文献资料看,玄宗的公主们也拥有一定数量的宫女,加之百孙院和有更大宫女团队的太子另居别院,唐玄宗子孙们所使用的宫女当在万人之上。欧阳修将服务子孙们的万名佳丽一笔勾销,划入玄宗老子门下,这的确是一个不小的手笔,很有混淆视听之嫌疑。
对万名佳丽的悄然移位,使后人在阅读《新唐书》时,不免会跟着感觉走,被欧阳修的篡改所误导。最早相信欧阳修“四万老婆”之说的应该是宋代的学者洪迈,他在《容斋五笔》感慨地写到:唐世明皇为盛,白乐天长恨歌云“后宫佳丽三千人”,杜子美剑器行云“先帝侍女八千人”,盖言其多也。由此看,他把“三千”和“八千”都当成了虚指,他更相信欧阳修说的是真的。当然,后来很多人和洪迈一样,也是这样认为的。
随着历代对“四万宫嫔”的炒作,唐玄宗被荣幸地评为史上老婆最多的皇帝。事实上,除了唐玄宗儿女孙子所使用的万余宫女之外,长安内外教坊还有一万一千四百零九教坊伎(任半塘《教坊记笺订》),这些普通的宫女有少数是礼聘入宫的名门贵族之女,大多数则是采选、进献、罪没入宫的出身微贱的女子,在普通岗位上为玄宗和他的子孙们全心全意地搞服务,受尽了奴役,她们和宫内的嫔妃有着严格的等级之分,与“老婆”的名份尚有相当长的距离。
从唐玄宗子女的史料记载看,他儿子的母亲大多是名正言顺的制内嫔妃,女儿中除了嫔妃生育和夭折的,有十余个母氏失传,这些失传的母亲们,当和唐玄宗的“洋贵妃”曹野那姬一样,是宫内的普通宫女。由此看,唐玄宗在位期间,临幸的宫中女子中,制内的嫔妃是主要的,普通的宫女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么多,唐玄宗并非是传说中的“夜夜当新郎”。否则,玄宗的“龙种”当在万人之上。
那么,《新唐书》的主编欧阳修为什么要模糊概念、夸大玄宗的宫嫔人数呢?如果对照新旧《唐书》,答案就在其中。两唐书的本纪或传记,一般都会在最后作一个总结,《旧唐书》总结玄宗一生的得失时,注重的是选人用人,称开元年间,贤臣当国,天宝已还,小人道长。把开元盛世归功于玄宗的选贤任能,把安史之乱归罪于用人失察。这种评价是客观的,也是符合历史事实的。
《新唐书》则标新立异,对开元年间唐玄宗“励精政事”予以肯定的同时,重点把玄宗一生的失败集中在了女人身上,称其“穷天下之欲不足为其乐,而溺其所甚爱,忘其所可戒,至于窜身失国而不悔。”以“败于女子”四个字为玄宗的一生划上了一个不太圆的句号。既然是宠女误国,当然玄宗后宫的女人越多,这个评价就越有说服力,于是,欧阳修提笔把《旧唐书》所列举十王宅、百孙院偷偷划去,让四万宫女形式上变成了玄宗的宫嫔,他认为这样做,不但让玄宗的肾更虚,而且会让他人更臭。
唐玄宗一生的失误,不管是用人不当也好,败于女人也罢,都是无可争议的史实。欧阳修夸大其词地在玄宗宫女身上动手脚,实属六指挠痒、脱裤放屁,多少显得有些不实在。不过,欧阳修做这些小动作,他的最终目的是善意的,他只是想提醒后来的官员:食色无罪,贪色误国。